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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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在朋友圈看见抗战老兵黄洪老人去世的消息,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忍都忍不住。 父亲2019年去世的时候,我很平静地处理了他的后事,因为他有100岁了,加上我们一直尽心尽力照顾着他,作为一名长寿的抗战老兵,他在晚年找回了属于老兵的尊严和荣誉,没有什么遗憾。
黄伯不一样,他103岁的一生历经的坎坷难以尽数,年轻时投笔从戎、抗日救亡,中年是身陷囹圄、历尽磨难,晚年孤苦一人。虽然吃尽人世间的苦难,晚年却没有听见他的抱怨,其豁达淡然令人崇敬,更让人心疼。
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那是因为虽然我和黄伯毫无血缘关系但认识他的这些年以来我早已将他视为父辈,视为至亲。
黄伯,也被广州乃至广东关爱抗战老兵团队的志愿者视为父辈,视为亲人。
黄伯名叫黄洪,原名黄云湛,广州人,生于1918年8月27日。其父黄鲁逸,早年追随孙中山干革命,是当时的著名报评人,其母也出身于清末望族。黄洪8岁丧父,15岁经在宪兵学校工作的堂兄黄云燦介绍加入宪兵。1937年, 母亲为生计全家南下回澳门娘家,投奔舅舅崔兆堃(澳门公务局著名建筑工程师),黄洪也随母亲前往。在澳门,舅舅崔兆堃安排黄洪在澳门学习建筑工程。
不久“卢沟桥事变”爆发,在广州的堂兄黄云燦写信给黄洪,说:“你既然是粤军培养的军人,在国破家难之际假如你留恋澳门洋场生活,就是贪生怕死之徒……”。受堂兄感召,黄洪回到广州重新入伍,从此走上抗战之路。
1938年黄洪到广州即加入国民革命军第十二集团军后方补充营并开赴潮汕,驻防在揭阳地区, 一年后广州沦陷。黄洪又被编入65军187师野战补充团三营九连任少尉,赶赴清远佛冈,担任防止日军继续北上的阻击任务。不久日军为配合长沙战役,广州的日军向北猛攻,战至清远,遇到粤军将士顽强的抵抗,战役目标没有得逞。
当时粤军一个连只有几十人,装备有两挺轻机枪,还不能保证每个排配备有一挺机枪。作战时基本上靠基层干部、连、排、班长的带领冲锋,每次战斗下来,牺牲巨大。
黄洪所在的部队一直守卫在粤北地区,日军曾分别于1939年12月、1940年5月、1944年11月发动了三次大规模的向粤北进攻的战役,前两次以中国军队的胜利告终,直到1944年11月第三次粤北战役,日军集合两万余兵力,由南北两路对韶关发起战役进攻,双方经过坪(石)乐(昌)战役、清(远)佛(冈)战役、韶关保卫战、南(雄)始(兴)战役四个阶段共17天的激烈战斗,日军占领了粤北全境。打通了粤汉铁路,并于1945年初攻占韶关。广东省国民政府被迫向西部山区迁移 。
1945年抗战胜利后黄洪回到广州,在广州法院找了一个文书工作直到1949年。
他于1948年结婚,太太是香港人。
1949年世变如潮,他和太太曾经回过香港一段时间,但当时兵荒马乱的香港也难以生存,最后又回到广州。颠沛流离的几年过去,时间来到1955年,他这个国民党军官终究没有逃过1950年就开始的镇压反革命运动。黄洪以“历史反革命”的罪名被判十年有期徒刑,发配到湖北的襄北农场劳动改造。
襄北农场就是襄北监狱的别称,位于鄂北襄阳的黄集镇,那是一块广袤的干旱贫瘠、无水灌溉只能靠天吃饭的“旱包子”地。1953年被政府开发成监狱农场,源源不断的囚犯成为改造这块贫瘠的土地最好的劳动力。
到襄北农场后,黄洪自感前途无望,他给太太写信,和太太离了婚,当时他们还没有孩子,他认为这样可以让他太太继续以后的人生。
那封信之后,他的生活里从此没有了他太太的消息,人海茫茫,音讯断绝。
黄洪1955年去农场的时候那里还是茅草过膝、野兔成群的秃岭荒岗。每天被管教带到地里干各种农活,好不容易熬满十年刑期,时间已经到了1965年,那是文革的前夜。监狱干部告诉他:“回广州你的身份估计也会很麻烦,还不如就在农场做个职工,起码有饭吃不会饿着”。于是他继续待在襄北农场直到1984年。
我是湖北人,知道在湖北的劳改农场里,襄北农场算是最艰苦的。
在这个鄂北最为苦寒荒凉的襄北农场,黄洪前后滞留了29年。几乎是他生命里最好的30年。1984年黄洪辗转了解到有一个政策允许他们这种人员回原籍,经过一番周折,他终于回到故乡广州。
此时那个在1938年意气风发、投笔从戎参加抗日战争的年轻人已经66岁,他孤身一人,身无分文,举目无亲。
在战争中,他失去了母亲和弟弟,终其一生不知亲人葬在何处。
曾经同在广州的堂兄黄云燦一家早已不知所终。
前妻杳无音信,生死不知、也不知道去哪里寻找,他们没有孩子。
回到广州黄洪靠当小贩维持生计,租房独居。
年龄更老一些后,被政府安排在广州远郊金沙洲的廉租房居住,以居民低保维持生活。
虽然生活极其清贫但老人对在广州的生活很是心满意足。
因为,至少自己还健康地活着啊!而多少袍泽弟兄们都没有晚年,早早牺牲在战场......
还有很多狱友也早早埋在襄北那片荒凉的土地。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亏欠了他多少......
幸好,黄洪生命的最后9年充满了人性的关爱和温暖。
2012年,94岁的抗战老兵黄洪被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发现。从此他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孤寡老人,他成为广州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心里的“宝”。
广东的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应该是国内最好的群体之一,这项事业也发源于广东然后才扩散到全国,成为一件为民族弥补创伤的公益行动。我父亲也受益良多。
他们都亲切地称他“黄伯”,把老人家当成自己的亲人,经常轮着陪他喝早茶、嘘寒问暖;筹集费用为倔强的老人请保姆;照顾他一次次住院直到痊愈;每年给老人庆祝生日都是广州志愿者的大日子.....春节、端午、中秋则邀请身体硬朗的广州抗战老兵们和他一起欢聚。为老人争取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海峡两岸政府为抗战老兵颁发的荣誉纪念章等等,一切亲生子女都未必能够做到或办到的事,这些志愿者们都给他办到了。
我就是在这一时期认识了黄伯。
尤其是知道他曾在我们湖北长期服刑,对他更多了几分痛惜。每每陪父亲参加一些老兵活动都和他坐在一起,陪他聊天。我还利用业务关系联系做丹麦助听器的朋友给包括黄伯在内的一批老兵免费配了助听器,又让拜博口腔医院免费给他们种牙补牙......
黄洪老人也把志愿者当成自己最亲的亲人。前几年终于向志愿者吐露他最大的唯一的心愿:想找到他在澳门的舅舅的后人。
八十年来他从没忘记舅舅、表姐、表弟和表妹的名字。“要是忘记了就更加难找回了。”但他一直把这个心愿深埋在心里“这几年一直想去澳门看看,但又怕别人说我一个吃低保的还去港澳游玩......"
2013年, 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了解到他的这一心愿,在微博发表了黄洪寻亲的消息,同时也拜托澳门的志愿者们帮忙。
奇迹就这样出现了。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两天后从没用过“百度”的黄伯的表弟崔志信,无意中用手机上网搜父亲的历史资料,看到的第二条信息就是这则寻亲启事。
崔志信说“在此之前,我从来没上网找过父亲的资料。”他马上让儿子查看信息的真假。结果发现“父亲、大姐、大哥、旧居地址都是正确的”,当崔志信得知寻亲者是抗战老兵时,心头一震,当即决定尽快来广州,即使认错亲了,也要看一看。
结果成就了黄伯实现他最大的心愿:寻找到失联将近80年的亲人。
现场无比开心,也无比催泪......
2018年再次借助网络,志愿者又帮助老人找到堂兄黄云燦的后人并见了面,虽然这一天来得太晚,但他总算等到了,只是那个鼓励他投军抗日救亡的堂兄已于1960年代去世。
2020年是多事之秋,世纪瘟疫肆虐全球,惨烈的封城里无数同胞告别世界。黄伯以103岁的高龄堪堪扛过2020,如常地喝早茶逛公园,但终于还是在12月26日因肺部感染入院,经多方治疗无效于2021年2月3日离世。
2021年5月16日,关爱抗战老兵广东团队护送黄洪老人的骨灰至深圳大鹏湾华侨墓园安葬,入土为安。抗战老兵黄洪从此长眠于大鹏湾畔,梅沙尖山上。
墓地由黄伯侄孙及侄孙女出资购买,他们的爷爷,也就是黄伯的堂兄黄云燦也安葬于此,黄伯从此有了亲人的陪伴,不再孤苦,不再飘零,人世间的苦难到此为止。黄家两兄弟从此可以山海相依,笑看风云……
黄洪老人在去世前做了一件让大家无比震惊的事:他将一辈子从自己的饭菜里省下的近25万元积蓄,捐给了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要帮助其他更困难更需要生活费的老兄弟!
在老人落葬前,广州的志愿者们含泪帮他完成以这一愿望。
请您和我们一起记得,有位抗战老兵黄洪,原名黄云湛,广州人,生于1918年8月27日,逝于2021年2月3日。享年103岁。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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